耶鲁大学出版社最近出版了弗吉尼亚大学政治学教授詹姆斯·西萨(James W.Ceaser)的著作《重构美国》(Reconstructing America),这本书的副标题为《现代思想中美国的象征》(The Symbol of Americain Modern Thought)。《泰晤士报文学增刊》(TLS)于99年元旦号刊出希梅尔法布的评论文字《不只是小虾米》(No Mere Shrimps),也加了个副标题:“赎回美国和美国人”(Redeeming America——and Americans)。
希梅尔法布的评论文章开篇说,差堪欣慰的是,今日人类的诸多蠢行和灾难,已存在数百年了。既然忍受了这么久,干脆继续忍下去吧。希氏在西萨的新著里读出了这种意味,并且表示此调过于乐观。接下来,他引了西萨著作开头一段热情激昂的文字:“是收回美国的时候了,是将美国从文学评论家、哲学家和自我标榜的后现代派思想家手里收回来的时候了。这些人使美国成了怪诞、淫秽、……无种族、无根、无文化的象征——加引号的‘自由’的象征。”希氏说这种情绪弥漫于西萨整部学术著作,遗憾的是他并未把握真实的美国,美国是“现代世界”的形成者。西萨承认美国一开始也有正面形象,也曾是“金色年代”的理想王国;但他坚持认为这种形象是虚假的。
希氏不无揶揄地说,似乎赎回美国的事业还不够西萨从事,他还要收复自己的行业——政治学。对西萨来说,这两项事业密切相关。西萨声称:“象征性的美国”被自然科学家、社会科学家、文学评论家和后现代派思想家等永久地保留了。要“收回美国”,就必须改造政治学的主要内容。他说政治学是能确定真实美国并分析其因的唯一学科。“美国的经验不能脱离政治学到了如此程度,其他国家没法比。美国政治是政治学确立的……”
西萨将“象征性的美国”(“美国低劣论”)之说溯源至18世纪下半叶。最早发表“低劣论”的是欧洲的一些自然哲学家。Abbé de Pauw于1770年写道:“真是壮观得可怕,半个地球竟这么不招大自然的喜欢。那儿的一切都如此低劣,或者说是怪诞。”Pauw接下来写道:“在整个美洲,从合恩角到赫琛湾,从未出现过哲学家、学者、艺术家或思想家,这种可以载入科学史册的人或者为人文作过贡献的人。”
今天的人是不甚知晓De Pauw的了,可在他活着的时候,他的话都极有号召力,连启蒙运动的主将们都读他的著作并引用之。“百科全书”派人物Abbe Raynal响应他的话道:“美国迄今未产生好诗人、能干的数学家、任何艺术或科学门类的天才人物。”本杰明·弗兰克林曾在巴黎郊外举行晚宴,席上Raynal再弹“低劣论”调。此时弗兰克林请在座的六位美国人起立,也请法国客人起立。结果证明美国人要伟岸得多,法国人则庶几矮小,尤其是那位Abbé,简直像只“小虾米”。这则故事是托马斯·杰弗逊叙述的,姑妄听之,不置评论。
令人遗憾的是,杰弗逊也不免唱“低劣论”的调子。他也依赖自然科学产生的种族、气候等因素来决定人类和社会因素。是麦迪森和汉弥尔顿诉诸政治学,结果才有了可依的法律、政体、制度。半个世纪后,托克威尔(Alexis de Tocqueville)和古比诺(Arthur de Gobineau)就种族问题又发争论。托氏反对古氏的种族论。在《美国的民主》中,托氏明确表示:“新政治学为新世界所需。”他视新政治学为美国民主与自由的回归。古比诺则向自然科学寻求人文和社会的答案,以为种族差异是根本的东西,是不可避免的生活事实。他认定种族纯粹是一国健康之标准。美国种族混杂,所以“低劣”。
托克威尔不是唯一的反“象征美国”论者。黑格尔对美国也有积极评价,认为美国是“未来的土地”,是想摆脱欧洲历史包袱的人们的理想家园。歌德有一首诗的开篇也是:“亚美利加,你有更好的。”海涅将美国描绘成自由平等的所在。斯宾格勒则看出理想与布尔什维主义有着内在联系。海德格尔甚至说布尔什维主义是美国理想的变异。
在《重构美国》的引言里,西萨预料对他的著作会有人发表如此批评:说他的书过于强调关于美国的消极观点,从而忽略了积极看法;说他的书“掩盖”了真实的美国,且调子太刺耳。无论西萨如何为自己辩解,真实的美国的确比他说的要多样纷繁。他的写作重点在政治学,而美国生活可以由其他许多学科如道德哲学和宗教学来揭示。希氏在评论文章的最后写道:美国诚不如那些思想家写的那样低劣,它们是当今最繁荣最稳定“最自由”的国家。美国诚然存在着严重的社会、文化、道德问题,包括它的波普文化的下作和高雅文化的堕落,但是,这些用不着政治来解决,解决的方法要从他处去想。